文 | 清烨

真实的力量能突破时空，历久弥新。

我的少女时代，网络文学风靡民间。

跟宝黛共读《西厢记》一样，那时候两个少女感情真挚的重要体现，就是在电子词典上追同一部网络小说。

当时的少女群体里最受欢迎的不是霸道总裁文，而是古言——从霍去病到李世民都有，男主借着历史上帝王将相的壳，上天入地地跟人谈恋爱，至于我们这些少女，就把自己代入故事看得如痴如醉，觉得自己四舍五入算是留名青史。

少女们围在一起时还会讨论，要是能穿越，愿意跟哪个皇帝谈恋爱。

我苦苦思索了半天：雄才大略的皇帝，如刘彻李世民，气场全开时太杀伐决断，未免显得只可敬不可爱；个人生活比较丰富多彩的皇帝，像李隆基李煜，下场都惨兮兮的，令人心有戚戚。挑来挑去也没找到一个又可亲又可敬的，最后只好作罢。

后来学历史，我才明白，要想找到一个既可亲又可敬的皇帝，难度颇高。君主专制体制下的皇帝，被架到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，高处不胜寒，又被异化成专门处理政务的机器，不允许个人感情存在。在历史洪流前，刘彻李世民，和李煜李隆基，不过是被帝国裹挟着的一个硬币的两面。不禁让人感叹：皇帝这个活儿，简直太不是人干的了！

没想到再后来，我真找到了一个可敬可亲的开挂皇帝。只不过跨出了中国史，在古罗马。

他是马可·奥勒留，美术书上著名的没眼珠的雕像，古罗马“五贤帝”中的最后一位。他见证和守护着罗马帝国的最后一番盛世，亲自率大军与日耳曼人在罗马帝国的北边展开长达十年的对峙。

十年戎马倥偬，他始终没停止过与心灵的对话和深度的思考，将所思所想写下来集结成册，是比显赫的罗马帝国流传于世更久的《沉思录》。

看《沉思录》，会让人惊异里面的思想清明质朴的不像出自一位皇帝之手。

奥勒留相信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永远牢固不变，因此他对待生命和功名，态度都是冷静而智慧的。凯撒征服高卢，豪情万丈地写下“我来，我看，我征服”；奥勒留却说，“亚历山大大帝、庞培和凯撒，在粉碎数十万骑兵和步兵，频繁地把整座城市夷为平地后，最后也告别了人世” 。

不同于许多王者执迷留恋人间，一心追求长生，对于生命，奥勒留有跟苏东坡“寄蜉蝣于天地，渺沧海之一粟”的同款感叹。他提醒人们：仔细想一下吧，生命是带着多少苦恼，伴随着什么样的人，寄寓于多么软弱的身体而艰难地走过这一距离的，不要把寿命看作一件很有价值的东西，看一看在你之后的无限时间，再看看在你之前的无限时间，在这种无限面前，活三天和活三代之间有什么差别呢？

这样淡然不争的性格自然是不适合戎马厮杀的，奥勒留从来不讳言自己的烦恼。但跟李煜干脆转投到诗词歌舞中寻求破解之道不一样，奥勒留相信，真正的宁静是得到内心的井然有序，而这井然有序只能靠自己修得而不能靠别人给予。因此，他一边留在军帐中尽着自己统帅的责任，一边苦苦思索打败烦恼的方法。

“我是不幸的，因为这事对我发生了。——不要这样，而是想我是幸福的，虽然这件事发生了，因为我对痛苦始终保持着自由，不为现在或将来的恐惧所压倒。”奥勒留在烦恼面前始终理性克制，他承认自己的痛苦，却从不使痛苦恣意生长。他说痛苦有它的界限，只要不在想象中放大它，它就不是不可忍受或永远持续。因此，虽然奥勒留的一生经历了厌恶战争却必须戎马半生的无奈，和力挽狂澜却不得不目睹罗马帝国江河日下的窘境，却始终保持着尊严。

奥勒留的可亲来自他的坦率，他承认自己光鲜的人生背后所有的纠结和痛苦。他身上没有权力粉饰出来的虚张声势，面对困境，他表现的痛苦又真实；而可敬则来源于他不放任自己沉溺在痛苦中，始终不忘责任和本分，克制又体面。他像大多数哲学家一样，内心始终远离声色繁华，落落寡合地径自痛苦径自思考，终于积累出了凡人所不具备的力量。

他始终与自己的内心赤诚相对，严格地审视着内心的欲念与弱点，直至找到破解之道。

所以《沉思录》也与一般的人生指南不同。它更加平实。奥勒留行文跟他做人一样真诚，在其他人都在教我们拥抱姹紫嫣红攀登人生巅峰的时候，他企图告诉世人困境的确存在，并且奉上自己所有的经验，说服世人困境也许不可打败，但我们有办法在困境面前保持体面。

人类的悲欢也并非完全不通，真诚质朴的思考总能穿过历史，让相隔千年的人们相互产生共鸣。

为人做事还是真诚点好。真诚的人身上自有光辉熠熠，真实的力量能突破时空，历久弥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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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：读者(今日头条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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